野眼三记
我是个随处漫野眼的人,有些时候,站那儿看,看着看着就不走了,看着看着就进去了,看着看着,就忘不掉了!忘不掉了,就随手记下来。
一
所有的戏剧都是一种配合,唱戏的、拉琴的、敲锣打鼓的,心音都在一个节奏上一个曲调上才能优美!
那天走在湛河边,京剧《状元媒》里柴郡主金属一般的唱腔穿林拂叶进入耳鼓。我遁声而至,只见一个平常妇人字正腔圆地唱着,衣服是俗常的衣服,可脸上却现出一种郡主的庄严来,她一口气连唱了三个“但愿得”,愿发得一个比一个恳切,一个比一个高亢,最后竟至于安邦定国锦绣河山上,一个人的婚姻能有如此大的外延也只有帝王家,但也只是愿望而已,并没有郡主的霸气和一厢情愿,优越的出身和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没有让她虚妄到看不清人世的艰辛,万事都不见得遂人愿,需得顺势而为,由别人来成全!
一段唱腔罢了,唱者和拉者对起话来:到这儿我为什么总是慢,总是跟不上你的唱腔?唱者:教那“胡儿”这儿“胡儿”的“儿”是轻轻滑下去的,可是你却托了上来!你多拉了一个半拍!音准太准了,这儿就不好听了!说完她又唱了一遍,拉者又跟着拉了一遍,还是和不上。拉者颓然叹了一口气:“得容我下去慢慢琢磨!”他是得琢磨琢磨,拉琴也像生活,有些时候音准太准也会出现不和谐,太准了太按音律了就呆板了,就缺乏生活的意趣了!
另起一段唱起,我不再看他们,只看着旁边挂着红果子的枸树,沉静地听胡琴声、青衣声、风起声和在一起,推着那枸树飘摇起来,竟然和上了京胡的节奏,唱到高亢时,树叶好像摇得紧了,紧出了一种气势;悠扬时,树也悠然了许多,似乎也深深陷入郡主缠绵悱恻的情思之中。
酣畅淋漓的唱腔嘎然而止,唱者与拉者也从沉醉中醒来,拉胡琴的长嘘一口气兴奋地叫道:“这段配合得最好!再来一段!再来一段!”那妇人起身收拾行头:“再有十分钟就到点了!”说完起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上班的人流中,留下拉胡琴的老汉意犹未尽。
二
老年迪斯科的音乐早就在那放着了,已有几十个半老不老的妇人在那里掐手舞脚地跳起来了,动作整齐划一,像是在比划着纺棉花,软绵绵懒洋洋,东扯一下,西指一下,像是做了某种铺垫,等着借音乐的人来!
那边一个灰黑的老妇人,木着黄脸从那边慢慢地走过来。她的慢一眼就让人看出来那是与众不同的,像是大病初愈,还带点神秘的表情,一看就有些不正常的!
她慢慢地走过来了!音乐正巧放到《南泥湾》,“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加了迪斯科的节奏,使本来就很热闹喜气的曲子,更加强了几分动感!音乐漫过来,好像是过了水的小白菜叶子立即支楞了,她的表情突兀地丰富起来,又好像突然走上灯光闪亮的舞台,下面有千万人仰望,她一步一步地进入了情节,脸上出现了一种寻找的希冀,充满着喜悦地焦急,走两步一停顿,走两步一停顿……脸上的表情始终怀着寻找的希冀,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快走过跳舞的方队时,突然,脸上的表情露出了惊喜,那是找到的惊喜!歌声正好唱着“陕北的好江南,鲜花开满山,开呀满山……又学习呀又生产,三五九旅是模范,咱们走上前,鲜花送模范……”这时候,她好像拿到一朵大红花一样将手里的“花”往上捧着,捧着,脸上充满了戏剧化地敬仰,眼睛里闪着崇敬的光,将“花朵”送上,送给了她面前的“模范”,动作舒展到位。
歌声一遍又一遍重复地放着,她一遍一遍地走着那样的台步,总是那样一程不变的安排,总是在最后的两步里满怀着幸福的崇敬把鲜花送给了“模范”。
音乐突然停了,她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立即又像失了水的小白菜一样蔫不嗒嗒的那样“慢慢地”走起来,走过了方队,走出了我的视线!
三
入城的羊群要栓在广告栏上是麻烦事儿。刚入城的羊群,说是羊群,其实头数也不多,大概五六只吧。羊是奶羊,奶子水葫芦一样挂在羊肚底下,走起路来只绊腿,而且清一色的白羊,其实说白也不白,是在草棵子土地里打滚儿打惯了的,是白中透着黄的,一点也不是歌里唱的白云一样白的羊!
它们也许是第一次进城,正处于紧张兴奋期,有“咩咩”地叫着失了魂的恐惶者,也有埋着头只管跟着买青菜人的菜叶一往无前往马路中心走也不知道危险的馋嘴货儿,有看着到站的共公汽车叫的,也有仰着头挣着身子想上去体验一把的,有的木呆着个脸儿,瞅着车上挤得海紧的乘客,怎也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挤那么紧在那个铁盒子里,难道是去……?羊眼看城市里的一切,新鲜,迷惑,惊恐,惶怍。
这时候,就有两个小小的和羊一样白的身影穿梭其间,这白一下子就能看出它们是一起摸爬滚打过来的,“汪汪”地叫着,左冲右突地拦截着这羊群,虽然,它们也是第一次进城,但是好像进城就知道这城里的凶险似的,就知道城里的规矩似的,就知道路该怎么走,脚步该停在哪儿一样,随着主人的吆喝上窜下跳很卖力地维持着羊群的秩序。
忙碌了一会儿羊群渐渐就序了,一个个都服就地定在自已位置上了,连主人也从灰仆仆的衣服里拿出烟袋来,点上火蹲在旁边抽着烟和一个城里的熟人拉呱上了;羊卧着,又如卧在林地草间了,城市里的一切流动和噪杂好像与它们无关似的,它们又仙容正大地安静起来,安静地等着城里人拿瓶子来接它的奶!
而那两只小小的“京叭儿”很对称地卧在羊群的两侧,一只头朝东,一只头朝西,都是正对着羊群,一会儿头埋着闭着眼,一会儿又警觉地抬起了头向四面张望,煞有介事的样子,引得过往的行人不住地惊奇发笑:“狗那么小,还想保护个儿那么大的羊呢!”“狗到底是狗,天生干啥的就是干啥的,小是小真蹿实!”一旁的主人也笑,而且还很自豪:“嘿嘿,别看小,那是羊的保安,没有它俩儿,羊还真就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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