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鑫
我以为,春天非看一场杜鹃不可。看了它,我们才知道春天的唇色。
万株杜鹃,千万花朵,亿万花苞。朝阳之下,淡粉、紫红、深红交映,光影在闪烁,色彩在变幻。惊艳了时光,照亮了游人的眼。叠石花谷,我来对了,是个观赏杜鹃的好地方。
我深吸了一口气,抖落了一身的尘嚣,才敢走进花丛中。我恍惚,我沉醉,我想融入它,就像一滴水想融入大海。
南风吹来。一阵阵花涛,轻轻晃动。我仿佛听见它们在春风中生长的声音,我还似乎听到了云在天上飞的声音。今日我的耳朵特别灵敏。我的心,难道回到了童年,清澈如泉,可以映现万事万物的美。
躺在花海中,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古人把杜鹃比作“花中西施”。而有关杜鹃花的故事,总是与血、与眼泪、与悲伤有关。看到如此美丽的花,为什么古人那样哀愁。花瓣上的深紫色斑纹,为什么被看作美人的泪痕?更让我困惑的是,为什么隐喻着悲伤的杜鹃,成为古人的爱物,写入灿烂的诗篇中,拈入自己的名中、字中、号中。
或许,至美之物,能让心柔软。柔软的心,自然容易感受到疼痛。而这种疼痛感,或许正是心灵苏醒的征兆。那些坚硬的心,虽然永远不会痛,但是麻木而迟钝,不会悲悯,更不会深爱。它们感受不到一朵花的哀愁,感受不到一方阳光的香气,感受不到一粒米的艰辛,更感受不到女孩子一滴眼泪里的汪洋愁海。它们与瓦砾有何区别?世间,唯有美可以让心灵复苏,使人有疼痛感、有爱意、有尊严地活着。
想到这,我又想起那袭红裙。我总是对红色的花,特别的小心。我必须割裂联想。我必须告诫自己,把这花红与那她裙子的红,区别开来。但是我做不到。为什么我这么害怕红,却又对杜鹃如痴如醉。是不是曾经的美好,使我如此矛盾。
我轻轻地呼吸,将心涛平静下来。我竟闻到了,一种微微的馨香。是不是,杜鹃花红得太好,惊艳了时光;从而使人忽视了它的香。这多像那些秀外慧中的女子,人们常常赞叹她的如花美貌,却忘记了她的兰质蕙心。好比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貂蝉的闭月之容,鲜有提及她的凛然大义……买椟还珠的人呀。
这里,杜鹃花成海,游人也成海。杜鹃花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人难以做到的,它做到了。它不孤傲。它不拒绝。他对谁都绽放,既不仰头,也不俯视。诗人雅士来,它安静地开着;凡夫俗子来,它安静地开着;达官贵人来,它还是安静地开着。
它让我想起苏轼:上可以陪玉皇大帝,谈玄说道;中可以陪士大夫,谈笑风生,相互戏谑,笑话别人怕老婆就像怕河东狮子;下可以陪平头百姓,一起炖猪肉,一起煮肘子。苏轼的眼睛和杜鹃花的眼睛是一样的:天下无一个不好之人。
细细打量一株杜鹃花,让我们产生美的感觉。但是要有震撼感,还是得花海才行。就像眼前的这百万杜鹃,震撼了大地。这多像爱情。一见钟情是一场美丽的爱情,但不是一场震撼人心的爱情。
爱情在于能否将温情蜜意汇成大海。我惭愧。我的爱,是一条季节性河流,时而洪水奔腾,时而断流干枯;更是一条内陆河,永远没有走出大陆。
夕阳了,我一边走出花海,一边做了个算术题。我在算我到底看过几次杜鹃花。要算清楚,得分三个阶段。从我记事的四岁开始到十二岁,我每年看过一次。因为每年去一次阿姨家。而阿姨家的屋后即是开满杜鹃的大山。我不仅要看无数杜鹃花,还要吃无数杜鹃花,有点酸,有点涩,有点甜,但我吃得嘴唇红艳。
十二岁之后,我读中学了,三年会去阿姨家一次。十八岁之后到现在,我竟然只看过一次。那次,我正读大学四年级,她来到西南大学看我。我们一起爬上了缙云山,她看杜鹃,看云,看风;我看杜鹃,看她的唇,看她的裙……
这一算,我的心一惊。我本以为,我看过千百次杜鹃。但其实我只看过12次。想到这,我竟忍不住掩面而泣。
人生不能辜负每一次花开。如果细算,如果凝视,我们会发现人生中的美好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以后的每一年,我都要来叠石花谷。
很多美丽的花,一生不过能看那么几次;很多美丽的笑,一生不就只能见那几回。
此生,我将不再错过杜鹃的每一次花开,就像我不再错过她的每一次回眸一样。
本文作者:彭鑫,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诗性散文写手,唯美主义者。将缤纷诗性、至美风景融入文字,为读者打造一座心灵的桃花源。